Lilith

【申空】噩梦

*申鹤x空,GB向。这篇是去年一月申鹤PV刚出的时候写的,之前发在小号上,不知道为何被ban了,没有收录在文集里,刚好申鹤快复刻了,所以重发一遍……顺便改了改大半夜神志不清时写的一大堆错别字。



我心如铜鉴,借月三寸光开。



申空


八岁之后,申鹤开始在师父的指点下学习一些枪法。她底子不错,学习的势头也很猛,常常废寝忘食,仙家人少有睡眠,而且有甘雨这个不懂休息为何物的同袍在侧,留云借风真君不大看得出她的努力之处,只是从申鹤眼底下越积越重的淤青推断出她大概觉得疲惫了。意识到这一点后,她会让申鹤去睡上一觉。申鹤从不反抗她,默默收好枪回到自己的屋子里,不管这时候到底是白天还是夜晚。她维持这样的生活大概有七八十年。由于修习仙术,遁入绛府,她老去的速度比常人慢许多,有一年她偷偷溜下山想看看自己小时候生长的村落,发现那里已经成了废墟,爸爸妈妈住的屋子前面倒还留着片不大茂盛的菜圃,屋子里面很静,她偷偷在窗户纸上面戳了个洞,抵在洞上往里望,看到里面只有几张家具,一个老妪躺在木板床上费劲地咳痰。她犹豫了很久,最后还是没走进去。过了大概两年,她又一次下山,再次来到那个屋子前面,发现菜圃已经荒废了,她便没再靠近。但她想离开的时候出了点麻烦。因为村落消亡,原本驻守在旁的千岩军都被撤走,导致多了不少魔物寓居在了这些破房里,申鹤费了点力气把它们都赶尽杀绝。魔物自然是有血的,她已经尽力规避,但还是有血溅到了身上,等她到湖边去清洗的时候,发现自己的头发在没注意到的时候已经统统变白了。

 

当晚,申鹤发起了高烧,她开始做噩梦,梦中大多都是小时候——六十多年前的时候,她坐在山洞深处小声地哭。父亲把她带上来的时候在她额头上吻了又吻,他痛苦地说阿鹤啊,问世间情为何物,直教人生死相许,你来生要记得投个好胎,永远别遇到我了,要是你实在不乐意,等我死了给你做牛做马去。父亲算半个书生,申鹤听不懂他说的前一句话,但是她听懂了后面那句做牛做马的话,她以为父亲要陪自己玩骑大马的游戏,于是破涕而笑。父亲哀戚戚地看着她,说你肯定上辈子犯了大罪,这辈子才落到我老婆肚子里。

 

第二天她还是昏昏沉沉的,于是拖到了黄昏才往山里去,动身之前,她拿神之眼做了冰,敷在额头上,想把体温降下来。她走得跌跌撞撞,半道的时候还差点摔进猎人的陷阱里,申鹤靠在树上休息了一会儿,半闭着眼睛又开始做梦,梦接着昨晚那一场继续,她握着刀守在山洞口,浑身止不住地打颤,像是犯了癫痫的老人。魔物向她扑了过来,她挺刀上前,避开爪子,好让刀刃捅进去,魔物腹内的血浇了她满头,这时魔物背后光芒大放,层层叠叠的云间出现了一道影子,不像人类,但气质很高洁。

 

一只手在她发热的额头上碰了碰。申鹤感觉到皮革凉丝丝的触感,睁开眼睛,发现一个看起来十六七岁的少年站在自己跟前,旁边飞着一个白色头发的小精灵。

 

“你好像在发烧。”少年对她说道,“我带了些药,放在这里了。”

 

 

申鹤要到很久之后,才会得知少年的名字。他叫做空,是个旅行者,居无定所,随水漂流,空第二次跟她见面的时候很明显忘记了自己曾经给过她药这件事,申鹤也没提。他们俩很短地共处了一段时间,这段时间里申鹤一直在留心着空的状态,跟他们同行的云堇说申鹤的样子好像是护崽的母兽。空和派蒙都笑了起来,申鹤没笑,她语气严肃地说自己是在提防着出事。具体会出什么事,她也没说,应该说她也不知道,申鹤只是觉得迟早会出,跟她在一起待久了的人都会出点什么事情,轻则摔伤手脚,重则丢掉性命,这是从小到大的定论。不过好在那天到了晚上也没发生什么事情。她走进旅店以后,听到派蒙在后面跟空窃窃私语她身上为什么缠着那么多红绳子,申鹤心直口快,索性转过头来说道:“我的红绳子是用来锁魂,控制杀心的。”

 

“控制杀心?”派蒙显然被吓到,声音都变尖了不少,“是说如果摘下绳子的话,你就会变成滥杀的怪物吗?”

 

“我不能肯定。”申鹤平静地说,“但是摘下红绳不是什么好的事情,如果没有人招惹到我的话,我会做噩梦,有人招惹到我的话,可能我会直接动手。”

 

空插嘴:“这是疾病吗?”

 

“可能是的,也找不到什么方法去医治。其实也无所谓,戴着红绳而已,不碍事。”申鹤告诉他,她摸了摸自己的手腕,红绳系在那上面,隐约有点发黑了,她很久没有摘下它,在日久天长的战斗里,原本的绳子被风沙和血濡染,饶是多次冲洗也没办法让它完全恢复原本的色泽。空露出了一种为难的表情,申鹤仔细看着他,突然张嘴说道:“如果能多饮用清心水,那么偶尔不戴着睡觉也可以。”

 

“真的吗?”派蒙高兴地扬起眉毛,空猜她其实并不是为申鹤高兴,而是单纯为知道了一个新奇东西觉得好奇而已,“那么你今天吃了那么多清心,是不是就可以不戴着红绳睡个好觉了?”

 

“理论上是的。”

 

“那很好啊!我听说戴着绳子这些睡觉的话,血液流通会不畅,早上起来手上会有淤青呢,身体也没办法得到很好的休息。”派蒙拍了拍手,“那么你今晚就摘下绳子睡一觉吧。”

 

“派蒙。”空皱了皱眉头,“别乱出馊主意。”

 

“哪里是馊主意啦!”

 

“她说得也不无道理。”申鹤轻声道,“但是我有个请求。”

 

“什么?”

 

“你今晚守着我睡吧。如果我做了噩梦,你就把我叫醒。”

 

 

梦不是申鹤生命里的常客,但是它的每次降临,都会教她惊出一身冷汗。留云借风告诉她那是因为她仍残留着血性和杀意,她的一部分灵魂还被困在那个窄小的洞口里,没有挣脱方寸之间的桎梏,申鹤在湖水边照着自己,她的外表停在十八岁,而她的身体已经度过了七十载春秋。七十年,按照常理而言,已经该是一个人的一生,倘若当年申鹤没有被父亲抱进那个山洞,她现在已经该在子孙的簇拥里溘然长逝。这样一个早该垂垂老矣的人,为什么还会有一部分魂魄停留在那个山洞里面?她甚至连那个山洞在哪儿都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。

 

可她明白师父说的是正确的,噩梦原是过往羽翼投落下的斑驳阴影,唯一能让她释然的两个人早已双双沉眠于黄土之下。当申鹤来到村子里看到父母的遗迹时,她明白自己永远失去了获得救赎的机会,那一晚她的梦境前所未有的恐怖迷离,她躺在废墟上面,而神思和灵魂游走在六十年前的某个深夜,她的记忆告诉她自己是修仙者,她有能力自保,可是理智告诉她自己现在只是个失去了父母的小孩,手无寸铁,只等着被魔物吞吃入腹。

 

她的手在地上胡乱地摸索。她要找到自己的枪,找到自己的神之眼,她不再害怕阴恻恻的冷风了,如果魔兽要她的命,那么它也最好做好丢掉性命的准备,申鹤朝着空荡荡的洞口大喊,来吧,我会杀了你的,我什么都不怕,我要跟爸爸带着妈妈一起回家去,挡在我跟前的东西只有死路一条。

 

但是没有回应的声音,她奔跑在一条看不见尽头的道路上,水滴声砸在地上,她知道那是血,这个山洞里面只有血和水,父亲不在,母亲也不在,师父也不在,她听到自己鞋子的声音,胸腔里沸腾着血和痰,模模糊糊地她碰到一个人冰凉凉的手,她扑上去哭着说救救我吧,把我带走吧,去哪里都可以。但是当她看到那张人脸的时候她爆发出惨叫,那是爸爸的脸,干枯得只剩下白骨,两洞白白的月光从眼睛里面透出来。

 

一只戴着皮革手套的手猛推她的肩膀:“申鹤!”

 

申鹤遽然睁开眼睛。她在黑夜里看到了空的双瞳,闪闪烁烁,像是两只挂在檐角的小小灯笼,她惊魂未定,涣散的神智过了半晌才堪堪聚拢到了一起,空忧虑地看着她:“你喊得好厉害。”

 

“对不起。”申鹤低下脑袋,“我本来以为吃了清心会好些的。”

 

“派蒙总是出些乱七八糟的点子。”空叹了口气,“你还睡得着吗?要不要我给你端杯水?”

 

“不必了,我戴上红绳去外面打坐。”

 

“现在外面太冷了,你最好还是别这样。”

 

“噩梦做了一次就会整晚持续下去,哪怕中途再戴上红绳也无济于事。”申鹤掀开被子,空遵循和她的约定,衣冠齐整地睡在旁边的行军床上,空蹙了蹙眉头:“我试着拉着你的手睡吧?”

 

“拉着手?”

 

“我以前有个妹妹。”空躺回床上,“她小时候也老做噩梦,每次我就这么安抚她,就像这样拉着手。”空把自己的手塞到申鹤的掌心里。他还戴着皮革手套,触感冰凉,像是即将融化的雪水,“试一下吧,总比你冒着严寒去外面打坐好。”

 

“我明白了。”申鹤点点头,转身回到被子里,“就按你说的做。”

 

 

梦境曾经放过她一次。申鹤记得很清楚,她目送那个旅人远去,捡起他放在地上的草药,含进唇间慢慢咬碎,苦涩的汁液在舌头上炸开,混杂着隐不可察的幽香。她忘记了戴上自己的红绳就复又入眠,好让高烧褪去,这一觉她睡得又长又甜,她什么也没有梦到,只有温暖的黑暗拥抱着她的身体。当她醒来的时候,月亮高高挂在桂枝上,她锤按自己酸麻的腿,从地上站起来,开始向家里奔去。家,她的家,坐落在云间仙府里的地方,她的步子轻快又矫健,病痛已经从她身上烟消云散,她感觉身上在出汗,热腾腾的暖意把她蒸得如在云端。

 

她从不曾这么健康过,又或者她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么健康过,噩梦与寂寞的过去被甩在身后,徒劳地想要抓住她的衣角,她惊奇地审视自己的双手,仿佛指望它变成一面镜子,来映照出自己红扑扑的脸颊。申鹤想要感谢那个少年,不过她醒来的时候,对方已经不见了,她在心里暗自记下,等下一次见到他的时候,自己就告诉他名字,然后再好好地表达谢意,为这场暌违已久的安眠。

 

申鹤踩着明亮的月光往前奔跑,步子又大又响,风簌簌地吹她的衣服,山野间回荡着数不清多少种声音,但没有声音能大过她的心跳。她筹划着该怎样表达自己的谢意,并不自觉地露出笑容来,如果这时候那个少年出现在自己面前,对她说我们一起走上一截路吧,她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他,不管自己的师父会怎么暴跳如雷,她会在有那个旅人在身边的时候解下自己的红绳,以沉入一回岑寂的睡乡。这是确凿无疑的,申鹤想做的事情,不论是杀死魔物,还是寻找草药,都一定会做到。

 

但是她没有找到那个旅人。她不知道他的名字,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,后来有两次申鹤再次去到她遇到那个旅人的地方,默不作声地假装经过,实际上在池边坐到黄道十二宫都滑坠入苍苍然的海面。她想或许下一次就能见到他,也想或许永远都见不到他了。

 

“申鹤。”

 

她抬起头。

 

记忆与现实终于在这一刹那重叠。空的头发跟以往一样,在风里沉默地飘摇,申鹤把手握在胸前,半截红绳从指缝间漏了出来,找到你了,她想,我终于找到你了。



评论(4)
热度(876)
  1. 共42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

© Lilith | Powered by LOFTER